那匾额高悬,正对着香玺从前居住的椒房。往昔,椒房内欢声笑语;如今,大火肆虐,墙体崩裂,梁木嘎吱作响,摇摇欲坠,只剩断壁残垣在火海苟延残喘。匾额也被火舌肆意舔舐,字迹扭曲模糊,恰似人心深处被欲望拉扯的模样,贪婪又狰狞,尽显虚妄。
火势蔓延时,朱允炆望着太庙方向浅笑。琉璃瓦碎裂的脆响里,恍惚听见香玺在说:“陛下可知,日光之下,劳形诸事,恰似烟霞,终成虚空 ?”灰烬裹挟着龙纹飞檐扶摇直上,在云海里勾勒出建文朝最后的轮廓。
赤焰舐尽飞檐斗拱时,朱允炆立于露台。火舌卷走丹墀瑞兽,热浪蒸散雕梁画栋,恍惚间鹿台余烬与奉天殿的火势在瞳孔中重叠。“纣之罪在酒池肉林,孤之过在仁柔误国。”他抚过蟠龙柱上焦裂的木纹,仿佛触摸到太祖爷杖责时留下的笞痕。
当第三根承露铜柱轰然倒塌,僧袍拂过青砖上未凝的血诏——那是他三日前蘸着朱砂写下的《逊国书》。
热浪裹挟着焦香扑面而来,解脱如潮水漫过心堤。朱允炆仰头饮尽最后一口宫阙的叹息,僧袍扫过血诏时,胭脂残痕在青砖上洇开,恰似香玺未干的泪痕,在历史的褶皱里蜿蜒成诗。
“这火是销骨的劫,亦是涅盘的偈。”朱允炆伸手握住御剑,剑身寒光闪烁,映照出他坚毅又决绝的面庞。他一步上前,将剑稳稳插入殿心牌匾,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,剑锋穿透“光明正大”匾的瞬间,碎木飞溅如星雨,他忽然想起香玺总说佛前供的莲花该用露水养——此刻的火焰,倒像是为他们烧尽红尘枷锁的长明灯。
他缓缓抬眸,最后一次望向“奉天承运”匾,那曾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匾额,此刻正被火舌疯狂舔舐。“运”字的走之旁在烈焰中逐渐消融,只剩半道残痕,像是命运的嘲讽,在这漫天火光里,诉说着繁华不再的凄凉。
“四叔,这江山,你如愿以偿。”朱允炆喃喃着,声线被烟火熏得喑哑。“江山”二字,宛如两枚酸涩苦果,被他狠狠咬碎在齿间,嘴角渗开殷红,分不清究竟是血,还是被烟火呛出的泪。
他仰首,眸光洞穿那被烟火熏染得斑驳陆离的晨曦。刹那,薄唇轻勾,绽出一抹浅笑。此笑仿若寒岁过后初萌的新芽,满蕴劫后余生之喜;又似山岗间悠然拂过的清风,裹挟千帆过尽之淡,于这烈烈赤焰勾勒的绝境里,傲然逸出对新生的祈愿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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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气翻涌,鼓荡着他的僧袍烈烈作响,似孤鹤振羽,蓄满冲破樊笼、扶摇天际的力量。转身间,密道深处传来青铜齿轮转动的“嘎吱”声,朱允炆眼中星光闪烁,往昔风云如过眼云烟,再难勾起他半分留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