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琉猛地跪下,鎏金护甲掐进掌心:“马大人传话,西华门守阉已换作我方......娘娘,快些动身!再不逃……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翟衣广袖扬起,织金云纹扫落青玉圭,清脆碎裂声里,恩惠转身时金步摇轻颤,映着窗外渐浓的血色:“逃?往哪里逃?你当本宫是那些江南瘦马?”
景仁宫铜漏滴至戌时一刻。恩惠指尖拂过博古架上的青花梅瓶,建文四年的绿萼梅枯成褐丝,缠绕着瓶身缠枝莲纹。“马家送我入宫那日,轿中藏的不是十里红妆。”她忽然掀开螺钿妆奁,一方玄色帛书露出一角,朱砂血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
“而是马氏全族的生死契约。”青铜镜里,描金点翠的妆容映着窗外渐浓的暮色。她抿尽最后一口口脂,朱唇在镜面留下一抹残红,恰似七年前册封礼上被暴雨打落的东珠。
宫墙外马蹄声碎,她将朱允炆给她的密道图投入暖炉,“卯时见”三字被火舌吞噬的刹那,袅袅青烟升腾而起,父亲送嫁时那复杂深沉的眼神,如幻影般浮现。犹记秦淮河畔,薄雪纷飞,一艘画舫缓缓而行,船上火红的灯笼摇曳闪烁,映得婚契之上那个“忠”字光影明灭。
“若此刻抽身,马氏满门恐成齑粉。”她继续将锦帛契书掷入暖炉,金丝织锦很快蜷曲成灰,很快只剩焦黑的轮廓,如同宿命的齿轮碾碎所有退路。
雨琉心急如焚,还想再劝:“娘娘,可是……”
“住口!”恩惠厉声打断,眼神里闪过一抹决然,挺直脊梁,高声道:“我是太祖亲自挑选的大明皇后,我所嫁之人,并非朱允炆这一个人,而是这整个大明江山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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亥时一刻,更漏滴答。恩惠素手轻颤着褪下攒珠累丝金凤簪。那支浸过晨露的玉簪跌落青砖时,碎玉般的脆响惊起檐下栖鸟。三千缁发如银河决堤般倾泻而下,在晚风里翻涌成黑色潮汐,每一根发丝都缠绕着亡国的叹息。
宫阙飞檐在暮色里如巨兽獠牙般狰狞。晚风吹过,她隐隐听见太庙钟磬余音。起初,那声音缥缈似缕,转瞬化作金石铿锵,于雕梁画栋间回荡。“后妃当殉社稷”的祖训,仿若刻在青铜器上的诅咒,和着风声刮过白玉丹陛的节拍,一下下凿进她的灵魂。她清楚,太祖早就把白绫织进了翟衣云纹,只待王朝倾颓时自行绞紧。
远处传来禁卫军甲胄碰撞的轰鸣,惊起的鸽群掠过她苍白的面庞,鸽哨声里裹着更鼓沉沉。此刻的紫禁城像座巨大的陵墓,而她正以青丝为祭,将自己献祭给那纸泛黄的祖训。
末卷彤史于暖炉中悠悠燃尽,化作丝丝袅袅的青烟,似前朝旧梦,消散无痕。恩惠缓缓抬眸,在这与紫禁城的诀别时分,目光轻轻抚过夜幕,想把这片夜空永远藏进心底 。
忽然,袖间银盒悄然滑落,坠入熊熊炭火。鎏金暖炉里,银盒在高温下逐渐扭曲变形,却好似一面破碎的镜子,折射出紫禁城这最后的寂寥星空。银粉簌簌飘落,露出内层暗刻的“友谊长存”四字。